桂花请柬

文/练立平

肖玲住在一个小山村，她家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，据说这棵树是她祖父母结婚时曾祖父栽下的。每到桂花开放时，院子里满是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，风儿一吹，院子里的花香会飘得很远很远。

肖玲从小就特别喜欢桂花。金秋时节，她会把树上飘落下来的细细花瓣拾起来，放在自己枕头边，或者夹在自己的书页里，让浓郁的芳香飘满自己的房间，溢满自己的教室。她喜欢桂花还因为母亲会采来花瓣制作桂花茶和桂花糕，这些茶或糕给她家清贫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滋味与趣味。喝上一口馥郁醇厚的桂花茶，会让自己嘴里香一天；吃上一块美味爽口的桂花糕，会让自己心间甜一晚。

肖玲的母亲是一个刚强的女子，也是她家专制的“暴君”。

她父亲在她十岁那年因为一次交通事故猝然离世，那年她弟弟六岁，那天她家院子里的桂花树撒下满地花瓣。

那时，肖玲没有看见母亲流泪，没有看见她在众人面前呼天抢地。她只记得往后母亲沉默了好多，变得像个男人一样没日没夜地在田地里劳作，对待姐弟俩越来越严厉，不再给好脸色他们看。只要姐弟俩做错一丁点事，她就会勃然大怒，批评和责罚起来比去世前的父亲还要厉害。

肖玲知道父亲离开后母亲心里很苦，她一人既当爹又当妈，比别的母亲累多了难多了。所以她在母亲面前总是言听必从，从不敢有半点违逆。她还隐隐感到母亲对她比对弟弟更加严苛，骂起来会更不留情面，打起来下手也会更重！肖玲虽然心里很委屈，却从未怨过母亲，她总是默默地忍受着，倔强地咬着牙面对这一切。

但肖玲是母亲的好女儿，她不仅可以为母亲分担很多家务，还把照顾弟弟的任务主动承担起来。重要的是，她的学业一点也没有拉下，她从小学到高中，成绩一直优秀，高考之后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大学。可乖巧的她没有去报自己向往的名牌大学，而是上了免费的师范大学。

大学毕业之后，肖玲坚持回到离家很近的乡中学当老师，县城一中的校长几次登门请她去，她都不为所动，这一点肖玲真是像极了她刚强又倔强的母亲。母亲也劝过她，但是考虑到她回来后可以给家里帮很多忙，也就没有坚持了。

她每天一放学，就乖乖地回到家里帮妈妈干农活、做家务，这让母亲身上的胆子轻了许多。

自从肖玲成了肖老师之后，母亲对她客气多了，跟她说话时脸上也会偶尔露出笑容了，这也让肖玲倍感欣慰。

可是这美好的一切被肖玲的男朋友打破了。

那天，肖玲跟母亲说周末有个老同学来家里吃饭。母亲木然地问：“男的，还是女的？”肖玲小声地说：“高中男同学。”“知道了……”母亲冷冷地回答道。

可是吃完饭送走“男同学”之后，母亲神色凝重地对肖玲说：“是你男朋友吧？”肖玲涨红了脸，低着头说：“不——不是的，只是普通同学。”“就是你男朋友——你觉得你瞒得过我吗？你和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眼神已经告诉我了！”肖玲把心一横，大声回答道：“是，那又怎样？”

“没有怎样——以后你不要带他来家了，我不想再见到他！”母亲冷冷地回答道。

“为什么？”肖玲几乎喊起来，“你什么都没有了解,就这样说！”

“没有为什么！不行——就是不行！”母亲断然回绝了她。

听完母亲的话，肖玲赌气地跑去了学校的宿舍，这一晚没有回家住。

第二天，母亲托三姑捎来话，如果不跟那个男孩一刀两断，就不要回家了！

倔强的肖玲对三姑说：“不回就不回，谁怕谁！”

寒假时，肖玲上大学的弟弟来学校劝她回家，她没有答应。

除夕前一晚，弟弟又来了，他苦苦哀求姐姐回家去给母亲服个软，可是肖玲拧着脖子对弟弟说：“我不回去，除非她喊我回去！”

弟弟跺着脚走出她的房门时嚷道：“你们两个都这么犟，这个事怎么搞吗？”

肖玲在房间里淡淡地说：“你回家去吧，这个事你不要管了。我明天去男朋友家过年。”

弟弟哀声叹气地走了，肖玲真的没有回家过年，长这么大居然第一次没有在家和母亲和弟弟一起过年——她也为自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而感到诧异，但是她心里并不后悔！

又一个学期过去了，肖玲一直没有回家，母亲那边也没有半点消息传来。

其间三姑来过几次，给她送来了一些青菜、鸡蛋、腊肉什么的，可是她一直没有张开口劝她回去。

暑假时，弟弟又来了，肖玲把自己国庆节结婚的消息告诉他。弟弟长大了嘴巴，惊诧地问：“可是妈妈还没有同意呀？”肖玲义正言辞地说：“是我结婚，她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？”

弟弟慌慌张张地跑回去了。

第二天，他又急急忙忙地跑过来，无奈地望着肖玲说：“姐，妈还是不同意，怎么办？”“无所谓，反正我会如期结婚的，你和三姑到时候来喝我的喜酒就可以了！”

转眼间，国庆和中秋相连的假期到了，弟弟头一次学期中回了家。上午回到家，下午他就拉上三姑来找肖玲。

肖玲淡淡地问道：“那边怎么样？”

三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：“唉——你妈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呀？认定的事，九头牛都拉不回！”

弟弟几乎哭着说：“是啊——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松口！姐，要不——”

肖玲打断了弟弟的话，“算了，反正我的请柬都已经准备好了，我不会因为她改变婚期的！”

三姑无奈地说：“你们这娘俩，怎么都不晓得让一步呀！真是愁死了人！”

肖玲顿了顿，坐下来写了一张请柬，递给弟弟说：“这张请柬你带回去，我的礼数已到了，她随意吧！”

弟弟和三姑摇着头离开了。

晚上，三姑抱来一些被褥被套，弟弟也提来了一些盆呀、桶呀之类的东西。三姑叹着气说：“唉——看来后天只能在学校里把你嫁出去了，你不能像别的新娘子一样从娘家的屋子里嫁出去了！”

肖玲红着眼，倔强地说：“我无所谓！”

三姑抹了抹眼睛，说：“玲玲呀——明天是中秋节，你到我家来过节吧。这是你成家前的最后一个中秋节，一个人过多不好呀！”

肖玲无声地对三姑点点头。

入夜，皎洁的月光把肖玲的房间照得透亮透亮，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。眼前浮现出关于母亲的一幕又一幕。

父亲还在的时候，母亲对自己和弟弟也很温柔，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姐弟俩，总是想方设法让她俩吃好、穿好、玩好。那时，母亲也很少动怒发火，姐弟俩犯了错她也只是耐心地讲道理，从不责罚！

父亲的突然离去让这个家瞬间变了，也让母亲的脾气与性格完全变了。

她变得那么要强，多重的农活她都要自己完成，从不接受邻居的叔叔伯伯们的帮助。所有的庄稼她都要种得好好的，从不愿自家的农作物的产量输给了同村人。她对两个孩子的学习都要求得很严格，尽管每天在外劳作十分辛苦，回到家她总要过问姐弟俩的功课。

几年下来，母亲苍老了许多，原本是村里一枝花的她，被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沉重的生活压力摧残得不成样子了。这让自己和弟弟看了心疼不已，所以每次被母亲痛骂和责罚时，她俩都默默地忍着。

那几年，母亲断然回绝了无数上门提亲的媒婆，她说她不愿意让自己的闺女和儿子受后爸的气。于是，十几年过去了，母亲还是孑然一身。

想到这里，肖玲的眼泪禁不住从眼眶里溢出来，她没有伸手去擦眼泪，任由泪珠连成了线，任由那些丝丝线线爬满自己的脸庞，任由那些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枕头。

她开始为自己的任性与固执后悔，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母亲……

朦胧间，她闻到了缕缕桂花香从窗口飘入。多么熟悉的香味呀，多么美妙的芳香呀！她贪婪地用力吸了几口，让那醇厚馥郁的香气充溢自己的心田，让自己舒适地漂在这一片芳香的湖面上——这一定是自家的桂花树随风飘来的芳香！朦胧间，她感到自家的桂花树似乎长在了自己宿舍的窗前。

她叹了一口气——唉，这怎么可能呢？自家的桂花树好好地长在一里地之外的自家小院里，它几十年都不曾移动过。想想那桂花树，真可惜呀！我特意选了一个桂花飘香的时节结婚，我却不能从那个满溢桂花香的院子里出嫁，真是一辈子的遗憾呀！

第二天早上，窗外的鸟叫声把肖玲唤醒，桂花香味依然一阵阵飘入自己的房间，好像那棵桂花树就在窗前一般。

她好奇地打开房门，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。站在门前的台阶上，脚下有一条细碎的桂花花瓣连成的线路，它如同一条路从自己的房门一直延续到校门口。她惊喜地跑向校门口，发现“桂花小路”一直延伸到自家的方向。肖玲欣喜地沿着这条散发着浓郁芳香的小路走进了自己小院，走到了家门口。

正要出门的弟弟看到她，惊讶地说：“咦！姐，你怎么回来了？”

这时，肖玲的母亲也悄然出现在堂屋门口。肖玲红着脸羞涩地看了母亲一眼，大声地对弟弟说：“是妈让我回的，她给我写请柬了？”

弟弟疑惑地看着我，问道：“不是你给妈写了请柬吗？怎么又变成妈给你写请柬了？”

肖玲狡黠一笑，看着母亲说：“她用桂花写的，不信你问妈呀！”

母亲莞尔一笑，轻声说：“别在这里耍贫嘴了，进屋吧！”

一缕秋阳照进这个金桂飘香的农家小院，照在肖玲母亲的脸上，把她照得格外温柔美丽。“好嘞！”肖玲愉快地答应着，一大步跳上了台阶。

一天后，肖玲踩着院子里密布的桂花花瓣登上了迎娶她的花车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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